步步惊心南极归途

紫金山

出入南极大陆，最难走的是德雷克海峡，浪疾风高，晕船厉害。进去的时候，船上发了药，我吃了药依然晕得起不来床。回程时，胖胖的荷南人给了我一个耳贴，回程时的风浪更大，我却没有再晕船。 那天是三月十四号，我们的船开始返航。过德雷克海峡需要连续航行40小时，我们的船按计划16号回到阿根廷海域，17号早晨在乌兹怀亚登陆上岸。 15和16号两天船过海峡，很多人晕船，吃饭和活动的人都减少。16号傍晚，船在乌兹怀亚6小时行程的地方停下，按规定等待来人领航进港。 在这块离岸6小时距离的阿根廷海域，我们度过了焦虑紧张快乐疯狂又难忘的几天。 15号那天，接到船方通知，美国被阿根廷政府划为疫区，停了所有直航飞机！我们船上有十几个来自美国的人达不到14天的要求，所以我们的船 17号可能靠不了岸！船方表示正在努力为大家争取按时靠岸。 消息出来，大家开始不淡定，有很多人下船后还有其他的后续行程，飞机酒店早就订好了。还有人要赶着回去上班。 船上没有信号，大家这几天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忙着看风景，拍企鹅。这消息一下子把大家打回到现实，很多人忙着抢电脑，看信息，开始部署回程，找新的航班，找还可以转机的国家城市。 我们原计划是17号下船后飞布依洛斯艾利斯，住四晚，游览首都之外，还打算去乌拉圭的克隆尼一人游，之后21号的飞机回多伦多。晚下船意味着我们布依洛斯艾利斯游不成了，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这两天的时间里，我们的领队各种忙，与船方交涉与船员交流，不停地回答问话：我们到底能不能上岸？ 16号下午，船方终于通知我们：明天一早可以下船。 当天晚上正式欢送晚宴。 餐后大家早早收拾好了行李，来到平时聚会的吧台，接受南极证书，欢声笑语不断。 船上工作人员正装出席，香槟酒杯高举，宾主尽兴，喜笑颜开。 船方通知大家，明天一早由船方出资，包机送每位船员飞布依洛斯艾利斯，然后各人自己安排。船方反复强调：请大家务必飞布依洛斯艾利斯，不要停留乌兹怀亚！ 船上有几位临时上船的背包客，他们事先等在码头等待最后一分钟上船，这样价格便宜许多。他们中有人等了几天，有人等了一个月。冬衣都是租来的，船方承诺负责替他们还衣服。还有其他各种情况的，船方尽量协调，不能协调的也没有办法了，总之大家明天早上必须离开乌兹怀亚。这个消息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好消息，比如我，本来就是明天早上飞布依洛斯艾利斯的飞机，只是由原先的需要转三次机变成了直飞。这个消息对一部分背包客来说也很好，他们本来就是说走就走，随机行事的，现在可以免费飞，当然没有意见。可是我们很多的船员还有下面的行程要走，他们并不要去布依洛斯艾利斯。背包客中还有一对是从加拿大一路南下把车开到世界最南端的乌兹怀亚的，他们的车还停在码头外面。 我私下问了我们的领队，到了布依洛斯艾利斯，我们还可以游览吧？领队说，还可以呀！“那乌拉圭不可以去了吧？”“乌拉圭应该不行了，你出去阿根廷就回不来了”。领队这样回答我。我还带了舞鞋出来准备学正宗阿根廷探戈的，在布依洛斯艾利斯我们要住四个晚上，还有可能跳舞吗？ 那天晚上，9点半钟，喇叭声再次响起，通知大家紧急开会！那时有人已经回到舱房休息，准备第二天一早起床。有人还在继续喝酒跳舞玩乐，享受这最后一晚。 船方通知：明天不能下船，必须要等到20号才能下船。“很抱歉，但这是阿根廷政府最后的决定”。船方说。 第二天早上，我没吃早餐，刚刚伸头走到活动区域，就被工作人员喊住：你领了上网卡没有？原来船方为方便我们更改航次，给我们每人免费发放了原先需要花10美金购买的上网流量，通知家人，经纪，或航空公司。一时间电脑前排起队来。很快有人发现上自己的邮箱需要手机验证，而现在手机没有信号，邮箱还是进不去。各种互相商量提供信息各种互相帮忙，发送邮件各种计划被中断引发的焦虑各种电脑数量和质量都不给力带来的摩擦 船上这时候分成了几个班派：有心急如焚更改行程航次的；有天塌下来先打完牌再说的；有担心这几天伙食太好练开瑜伽的；还有听见音乐脚就痒痒，伸胳膊扭胯自娱自乐的；我们都接受了20号才能靠岸的现实。 船方也想方设法安排各种活动，讲座，南极知识测验，尽量让我们等待的时间里不闷。 晚上有人跑到甲板上看星星，领队着急地关照那些汗衫短裤的西人，加衣服啊加衣服，有一个人感冒我们全船就下不去了！ 18号，船方开始卖电话卡，两台旧电脑之后，两台旧电话跟前又挤满了人，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活动空间不大，也无所谓隐私什么的了，各人都很珍惜这个能和外界联络的途径。打牌的依旧在打牌，锻炼的却开始组织化，有了瑜伽班和舞蹈班，定时开练。 还有自制鱼竿开始钓鱼的。 不仅钓到了鱼，还钓到了虾！ 船上的一日三餐照旧，有人打扫房间，中间还有水果点心，日子过得不要太好！今天中午我吃了到阿根廷之后，最好吃的牛排。心满意足。饭后，朋友让我用了她的电话卡，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爸爸我还是21号回来，一切正常。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说，怕他们担心。吃完饭晃荡了一会儿，我就回去睡午觉。室友回来我才醒。她笑着跟我说，你睡一觉的功夫，情况又变化了！我说怎么没有听见开会通知呢？ 果然一会儿通知开会，我们被告知阿根廷政府停止了20-25号的国内的所有交通，就是说我们下了船也没有飞机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最早我们26号才能下船！这个消息有点让大家着懵。有人问26号会恢复航班吗？有人问阿根廷现在有多少人感染了？有人问领馆可以帮我们吗？有用的没用的问题一堆。船方说停飞是阿根廷总统下的令，领馆也不可以越权推翻这个禁令。探险队长的家人也在等着他回去，还有我们的老船长，这次航行之后就要退休了，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下船。26号，还有一个星期，那时候的事情谁知道呢？！ 更严重的问题是有人带来的药不够了！ 船方开始统计坚持到26号所需要的各种物品。 我开始担心23号要开学了怎么办，还有27号有个交通告票也肯定赶不上了。心想等 20号船能进乌兹怀亚，船上有了信号再想法跟学校联系。 我们的领队坚持和美国领馆联系，很快回复就有了：领馆知晓我们的情况，在阿根廷海域，和我们一样困在海上的有二十多条船。领馆正在想办法解决情况。 船上一共有6个半加拿大人，那半个是美加双重身份。我委托我们的领队替我们联系加拿大使馆，只有他还能和外界联系。领队答应了。后来情况突变，我也没有来得及问结果，但是用上了加拿大使馆提供的住宿信息。 我们的视力范围内有一条大船，听说他们要到24号才能下船。 实在是要夸一夸我们船上的所有人，船方不仅照常招待我们，还特别为我们准备各种活动，怕我们这一星期闷着了。第一天晚上就是探险队副队长的独唱音乐会，他自己弄了一个搞怪的海报，一边唱一边要求大家鼓掌，第一天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去了。 19号早饭以后，很多人在甲板绕圈，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10点半是跳舞班下午三点半是团员自己交流旅游信息然后是瑜伽班晚上是面具化妆舞会，海报也贴出来了。大家的心态都很好。 舞会海报还有比赛和奖品 下午日本来的林先生跟大家分享了他三年之内攀登14座8千米以上高峰的经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个说话慢条斯理的上海先生，竟然苦练20年，在无人区里走过月余，擦着死亡的边缘，实现自己的登山愿望！佩服已经不能够表达我的敬意了！我事后问他：你家人是什么态度啊？林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瞒着太太啊！ 交流会结束，看见不少西人在忙晚上舞会用的面具，很有创意和手工技艺。这时又通知开会！有人开始说是好消息好消息好消息队长走来笑着对大家说，明天我们靠岸乌兹怀亚，这样就可以有信号了，另外90%的可能可以上岸飞布依洛斯艾利斯船方给自己留了小小余地。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大家喜出望外。瑜伽还做不做？做！舞会还搞不搞？搞！ 当晚的面具舞会成了真正的告别庆祝。大家由衷地开心。 一边开心一边又忙着改票。机票已经从17号改到21号改到27号，现在又要改回21号。很多航班航次都停飞了，重新找，通知儿女家人帮忙找。电脑电话一直繁忙着。 我不会做面具，船员送了我一个超大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也就没有参加比赛。看着别人热闹。 三个最后竞争者中，只有一个中国人，但最后获奖的还是这个唯一的她。大家疯得很开心。她画的海豚可爱，跳的海豚舞更是无敌，实至名归。 那天我疯到很晚，船上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到酒吧来跳舞。船上的医生，向导，还有这个年轻的实习生，都很善舞。我试图学习他们的舞步，结果发现每人跳得都不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尽兴玩过了，跳到2点才回舱房洗澡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检查人员的装扮我们都忍不住发笑。船上从工作人员到游客，没有一个感冒发烧的，连咳嗽一声的都没有，这个阵势有些吓人。我们上船离开乌兹怀亚时，阿根廷的感染人数是零，现在是70，总统下令停了全国交通。关闭了与所以疫情国的直航。船方不停重复，关照我们不可以下船，踏上乌兹怀亚的土地半步。我们必须立即离开。 今天早上开始，船上有了信号，我们有了更多的信息，知道了美加二百年来将第一次关闭边境，南美洲31号将全面禁飞，美国已禁止非公民入内，巴西智利加拿大还可以转机。 我们的领队通知大家改票尽早离开，一边帮大家选购机票。疫情多变，谁也不知道耽搁一天之后是否还能走得掉。 背包客中，有一个意大利来的小伙，他是全船唯一领事馆找上门来的。后来也是意大利政府出机票，把他接走了。 其他还有荷南，英国，西班牙等国家的，他们都还不想走，也还没有想好往哪里走。一个香港来的小伙子，两个台湾妹妹，他们也在找机票回去。 回去亚洲比较辛苦，很多国家不让持中国护照的人转机，可能的路线有经非洲，或者经中东，稍一犹豫机票马上看涨。人们不停地互相询问，出主意，出技术，原先还有打算冒险的也改变了主意，买最早的班机回家。 等了一上午，船方发还了我们的护照还有一纸没有得病的证明，大家开始下船。按照要求，我们下船之后直接上了停在码头上的大巴车。我们再一次被要求不可以下车。 出发时，我们的大巴前面有警车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机场。我们再一次兴奋起来：这不是总统才能享受的待遇吗？我们怎么这么好福气！我们真正的好福气还在于我们的船老板，不仅在我们下不了船的情况下收留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待，还疏通各种政府关系，为我们争取到包车包机的机会。美国领事馆和欧盟合作，联合向阿根廷政府施压，最后破例让我们飞出乌兹怀亚，才有了我们今天在警方的护送下去机场的场面。 出发时天气晴好，乌兹怀亚非常漂亮。可惜我们只能在车中感叹，不能漫步拍照欣赏。 机场门口等着我们的警察 到达布依洛斯艾利斯时天已擦黑，叫了出租去酒店。我们之前订好的四晚酒店今晚是最后一晚，打电话去酒店对方说开门，我们就奔酒店而去。到了酒店门口，大门紧闭，里面的人不停摇手，表示不接待。今天早些时候我们的领队在群里发过一个加拿大使馆提供的还在接受外国游客的酒店，让司机开过去，还好两间很近，果然接待，遂住了下来。马上发信息到群里，让其他需要住宿的人知道。然后赶紧上加航核定明天的航班。一切顺利，悬着的心踏实下来。 后来又来了两个我们的团友，酒店里就我们四个人。规定要吃要喝都直接给我们送到房间，不能坐在大堂吃。街上已经戒严，只有买生活必须品才可以上街。我们走到街口的小店买晚餐，顺便看一眼漂亮的街道。原先订了市中心的酒店是为了方便，如今身在市区却不可以走动。几分钟的路，见到好几辆警车。 第二天早上，酒店还是让我们下去吃早餐，我们四人坐了一桌，想着免得人家多收拾一张桌子。然后叫出租车去机场。我们问司机，可不可以开车带我们看一下市容，我们不下车？司机回答，如果被警察抓到，这是会坐牢的。 好在我们住市中心，司机边走边給我们介绍总统府等景点。远远地，我们看见了方尖碑。来之前做过的关于这个城市的功课都用不上了。布依洛斯艾利斯号称南美的巴黎，车在路上驶过，我觉得很像马德里。在行驶的出租车里，我抓拍了几张街景。 去机场路上见到很多这种开花的树。到了机场，有人量体温，查问，看了船上看的证明，然后放行。 安检之后，往登机口走，先见到了加航的飞机，那心情，好像见了妈妈一样激动。 机场里所有的店关闭，只有这一家还开着门。 登机前我买了一瓶水，因为之前说是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停机两小时，我们不可以下飞机。结果排了快一小时的队才买上水。 到了圣地亚哥，不仅要下飞机，还见到很多客人。之前有返程美国的在群里发信息，说是四家航班合并才有12个人。可是这里机场的人很多，店还开着门。 圣地亚哥是少数几个还可以转机飞出南美的机场，加航是少数几个还在飞的航班，加拿大是少数几个还接受转机的国家，所以很多人飞多伦多和温哥华，再转去其他国家。登机口前，摆了几张桌子，检查背包，水也不让带上飞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我把买来的水喝了。回来的航班很满。有一半的人戴口罩，还有的把围巾拉高了当口罩用。 正点抵达多伦多。之前有朋友关心问候我，告诉我落地后的注意事项。隔离14天，还关照我坐绿火车转地铁回家。我知道那要走很长一段路，打算干脆坐地铁回去。这次出门没有带大箱子，行动方便。问了路，下了电梯就到了汽车站，很方便。把放在包里的棉衣拿出穿上就来了一辆车，女司机说她到早了，还没有到她发车时间。问了我要去的地方，她告诉我等 900号车。等了几分钟来了一辆300号，女司机喊：你可以坐这个车。我就上了车，告诉司机我要去的地方，问司机我该在哪里下车换地铁，司机说我就到你要去的地方啊！我从来不知道还有汽车从机场一路开到我家门口！还不到七点，车子开得很快，然后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戴口罩的并不多，我大包小包，口罩手套齐全，也没有被另眼看待。到站下车，走几分钟就到家了。 我和同伴大概是全船所有人中唯二按原计划不用改机票飞回家的。 南极最美的记忆里会包括这些一波三折。 感恩上帝最终让我们全船所有人在大封锁之前回到家。感谢我们的领队沉着负责，照顾好每一个队员。感谢船方的能力与魄力，让我们成为同时几条船中最幸运的一条。感谢美国加拿大欧盟各国政府，帮助我们脱离困境。人在途中，才能体会到加拿大政府的人道决定对那些需要转机回家的人来说是多么有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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